如果說在這之前，澹臺知茗對凜千策是一種對手之間的惺惺相惜，那麽從陸祉譽閉目的一刻起，這份相惜之情，已經轉化為刻骨之恨。

之所以一直沒有與凜千策正面交鋒，不過是不想再看到死傷遍野的景象。因為他知道，一旦戰事掀起，無論誰勝誰負，都將翻開殺戮的篇章。

既然凜千策這麽想戰，好啊，這一次，澹臺知茗就陪他一戰到底，讓他敗個心服口服，然後親手殺了他，用他的血和頭顱，來祭奠陸祉譽！

不，這樣還不夠，他還要讓凜千策也嘗嘗這失去摯友兄弟的錐心之痛。恨意充斥，潛龍覺醒。戰勝、覆仇，從現在起，這便是澹臺知茗活著的全部意義！

山邊太陽緩緩升起，散出清晨的第一道金芒，暖的有些刺眼。陸祉譽的營帳中，燃了一夜的燭火在此時熄滅。澹臺知茗拿著無殤劍，自桌案前站起身，緩步走出帳外。

天邊曙光，照不亮人心陰霾。澹臺知茗面色冷肅，與往時溫潤如玉的模樣判若兩人。也許，他早就該變，早就該讓自己狠心起來，那樣，他又豈會落到如此地步？

前方兩名士兵疾步跑來，在他身前跪地，神色之慌張，顯然是有大事發生。可如今的澹臺知茗，已不會再為任何事驚動。

“攝政王，不好了！邱副帥派人來報，說昨夜凜千策劫走了陸夫人！”

澹臺知茗聲音微冷：“我知道了，你下去吧！”

這淡漠的反應，讓兩名士兵怔了怔。對視了一眼，其中一人問道：“那，陸將軍的遺體...”

未等士兵說完，澹臺知茗冷聲道：“繼續護送，盡早送至皇城，入土為安。”

“這件事，可要向皇城稟報？”

“不必，遠水難救近火，徒增煩憂而已。”

“那，咱們接下來怎麽辦？”

澹臺知茗眼眸微擡，看向中錦大營方向，目光淩厲，淡聲道：“戰！”

皇城方向，戰報一波接一波的傳來，雖捷報居多，但戰況仍處於膠著狀態。

這一戰終於打響，澹臺臨秋松了口氣的同時，也更忙了起來。每日思考著兵馬的調動，資源的供給，加上朝內朝外大小事務，即便有陸祉眉相助，也還是忙得他焦頭爛額。

在忙碌了一段時間之後，運送陸祉譽屍身的隊伍，終於到達皇城。

澹臺臨秋實在抽不開身，陸祉眉便在幾名禁衛軍的隨行之下出了宮，前去鎮南將軍府，處理陸祉譽的後事。

往日溫馨的將軍府中，到處掛著黑布，大門口，兩個白色燈籠隨著寒風不斷擺動。正殿之中，靈堂布置完畢，陸祉譽靜靜躺在棺槨中，顏容安靜，仿若熟睡。

將軍府下人們身著素色衣衫站在靈堂兩旁，陸祉眉亦是換上了素衣，緩步走到蒲團前，跪地，磕頭，起身時，淚流滿面。

來到棺木旁邊，伸手去碰陸祉譽的臉，觸到的是沁入骨髓的冰涼，使得她指尖微顫，淚水更為洶湧。

“哥...”

輕輕的一聲喚，再也入不了他的耳。沒想到數月前出征時，城外相送，成為此生最後一面。那時陸祉譽的笑意依稀還在眼前，恍若昨日一般，如今卻已是陰陽相隔，再不得見。

想起幼時，那個活潑愛笑的陸祉譽，總是神神秘秘的變出一塊烤番薯，或是一支糖葫蘆，笑著拿給祉眉吃。待祉眉吃的一臉臟兮兮的，再笑著為祉眉擦去。

想起失散後重逢，他已化身俊閻羅，一身淩厲殺氣駭人非常，面對祉眉時，卻仍是滿目寵愛，如幼時一般模樣。

過往的一幕幕，統統浮現於腦海，陸祉眉心痛難抑，擡手攥住心口處衣襟，緩緩蹲下身去，痛哭不止。

她的哥哥是英雄，是她一直以來的驕傲。她從來沒有想過陸祉譽有一天會出事，以為這一戰早晚會結束，到時，她還能與他坐在一起，吃著他為她夾的菜，感受兄長眼中僅屬於她一人的寵溺。

可是，不管事實有多殘酷，她都必須學著去面對，只有勇敢面對，才有未來可言，才能對得起兄長一直以來的關懷備至。

穩了穩心緒，陸祉眉扶著身邊棺木，緩慢站起身，對身邊一人問道：“陸夫人呢？”

聞見此言，靈堂之內的眾人卻都是一怔，隨即紛紛雙膝跪地。

陸祉眉眉頭微蹙：“你們這是怎麽了？我說陸夫人呢？”

眾人面面相窺，目中都有些遲疑。片刻後，陸府管家沈沈一嘆：“皇後娘娘，夫人在回來的途中，被凜千策抓去了。”

“什麽！”陸祉眉目光一凜，大步走到管家身前“這麽大的事，為什麽沒有人稟報？”

管家俯身伏在地上：“護送將軍遺體回來的邱副帥說，是攝政王下令，不準將此事聲張出去。”

陸祉眉追問道：“攝政王還說了什麽？”

管家道：“攝政王還說，即便將消息傳回，也是讓皇城的人徒增煩憂，他會想辦法救出將軍夫人。”

陸祉眉低眸思慮了片刻：“過去這麽長時間，還沒有嫂嫂的消息，想來是他沒能將嫂嫂救出。連他都沒有辦法的事，一定是非常棘手。嫂嫂身懷有孕，不知凜千策會怎麽對待她？她會不會受苦？”

轉身，緩步走回棺木旁，看著陸祉譽，喃喃道：“哥，我該怎麽做？”

栽滿桃花樹的宅院，光禿禿的樹枝，瞧不出曾經的風華，連落葉都被風吹走，所剩無幾。

澹臺知茗一身鎧甲，策馬趕至此處，下了馬，拖著一身頹然，緩步走進院內。

連續戰了多日，兵馬疲乏，他也是身心俱疲，便趁著凜千策休整兵馬的間隙，也讓自家兵將們緩口氣。

尋常滿腦子想著戰事，並沒有覺得心情有多差勁，可這一閑下來，腦子裏全部都是些錐心透骨的往事，想得他心生痛楚，難以自抑，便幹脆離開了軍營出來散心，然後，就不知不覺的來到此處。

踏進院子，煩亂的心緒平覆了下來，只是他無論如何也卸不下這一身頹然。

依著習慣，澹臺知茗走到屋門前，想要到臥房，去那熟悉的床榻上躺一躺。可是進了屋子，卻見那床榻上正躺著一個人。澹臺知茗面色倏然一變：“誰讓你進來的！”

聽見澹臺知茗的聲音，染夢自床榻驚坐而起，隨即驚喜一笑：“你回來了！”

說著，起身跑到澹臺知茗身前：“我一直在這裏等你，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！”

澹臺知茗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，與染夢保持距離，染夢見狀，只好停住了腳步，不再上前。

看到澹臺知茗的一身銀色鎧甲，染夢有些意外：“咦？你穿成這樣，莫非這段時間，你都在寧城軍營中嗎？聽說跟中錦國的這幾仗打的很漂亮呢，你參與了嗎？”

澹臺知茗仿若未聞，冷聲道：“出去！”

染夢目光一滯：“你還要趕我走嗎？我等了你這麽久，你...”

“我說出去！”

澹臺知茗聲音冷厲的可以，驚得染夢渾身一顫。可她又怎麽甘心離開？

“公子，看你這裝束，該是個將領吧？我可以跟著你一起上戰場的，我的功夫你也見過，我...”

話未說完，再度被澹臺知茗冷聲打斷：“出去！”

染夢一時語滯，委屈的看著澹臺知茗，隨即低下頭，咬著下唇走出門去。

好不容易習慣了孤獨，怎麽可能再將誰記掛在心？況且，孤獨的滋味也不錯，至少不用擔心誰會離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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